如果故宫会说话
杨原/著
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·九色鹿
年4月出版/68.80元
因笨出宫的猫咪公敌
热爱动物是人的天性,放眼望去,如今吸猫吸狗的队伍遍及各处,且日益壮大。而紫禁城故宫里的猫更是成为网红一般的存在,据说故宫里的猫有多只,很多人到此游览,都会被它们的萌态吸引,纷纷留影。这些宫猫不知是在何年何月聚集到这里,但它们应该受到了几代故宫人的厚爱。在他们的办公区,比如南三所、宝蕴楼等很多地方,都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猫窝和投喂猫粮的食盆。其实早在清朝,宫里的萌宠就非常多,并且很受人们的珍视。
当时在清宫中,帝后不仅以养猫为乐,更专门编写了御猫档案,称为《猫册》,以记载爱猫的名字和生卒年。比如玉簪,生于二十六年六月,卒于二十七年十一月;墨虎,生于二十二年六月,卒于二十六年十月;芙蓉,生于二十二年三月,卒于二十七年八月。它们大多故宫里的猫是主人以其外形特征来命名的,墨虎应该是一只黑猫,芙蓉大概是一只白猫,但是从它们的生卒时间来看,好像不少御猫的寿命都不是很长。不过,由于宫里的御猫主要是女性的宠物,所以相关记载并不是很多。在道光朝的档案里,有一起案件,倒是能对了解宫廷养猫提供一些比较感性的认识。
道光十九年,延禧宫玲常在位下有一名叫大妞的宫女,因过门槛的时候,不慎将一只小猫踩死,玲常在既伤心又恼怒,命人打了几下大妞的脸,这事就算过去了。不几日,在喂猫的时候,大妞又不慎踩伤了一只小猫,导致它第二天也死了,玲常在更为愤懑,命人打了她胳膊几板子。可不承想,没过几天,宫女大妞与另一只猫发生了冲突,不知何故,猫抓了她,她也进行了反击,但反击得太有力了,猫受了重伤,在第二天也死了。我想这时候,玲常在也实在无奈,命人拿板子打了大妞的手掌。一个月之内,伤毙猫三只,玲常在痛失爱宠,宫女大妞惨遭责打,实在是倒霉至极。当月月底,大妞又犯了错误,踢坏了玲常在的洗手盆,她实在忍无可忍,亲手打了大妞,之后以“笨”为由,将大妞上交内务府送出宫去。当然,玲常在亲手责打下人,也触犯了宫里的规矩,被降为答应,但自己的三只爱猫在一个月之内,都被一个人误伤致死,不亲自动手,实在消不了胸中的这口恶气,这时候恐怕已经想不到自己将被如何处罚。从文献记载透露出的种种迹象来看,宫里的宠物大多是在一定范围内散养的,基本是以主人居住的宫苑为范围,否则宫女大妞过门槛的时候,是不会踩到小猫的。
衣服笼子虎套头,萌宠博主雍正很忙
除了御猫,清宫养狗也是颇为有名的,档案中有《猫册》,同时也有《犬册》,体例一致,也是记载它们的名字与生卒时间。不过相比于猫,貌似狗的寿命会更长一些,这可能与他们主人的地位也有一些关系。清代历史上的雍正皇帝就颇有爱狗之名,在宫廷档案中,常有他喂狗的记载。不过,世宗是清宫膳食档案的草创者,那时的记录比较粗糙,常常是主仆、人畜都写在一起的。比如,雍正四年四月初一日:
万岁、皇后份例以外,添猪肉十七斤、鹅一只、鸭一只、鸡四只、笋鸡八只一次;念经喇嘛等饭食,添猪肉二十五斤一次;喂狗,添猪肉七斤一次;养心殿匠役九名,添羊肉一斤二两一次;养心殿匠役一名,常添羊肉二两近日添起……
像这样的喂狗记录,在雍正朝的档案记载中非常多,如雍正四年十月初九日,“小狗两条,常添牛肉十两,今日添讫起”;再如雍正四年十月十七日,“狗四条,常添牛肉二斤八两,今日添起”。从这些档案的记载来看,只要皇帝心情好,就时常会照顾一下自己的爱犬,档案中所说的“添”猪肉或牛肉,其实说的是在狗的日常饮食之外,再给它们加点菜。清宫中,处处有等级,人是这样,狗也不例外,无论是否吃得完,一定都有自己的份例。雍正朝关于狗的份例,笔者还未在档案中见到,不过有一份乾隆六年的记录,应该大致相同。按档案记载:
每狗一条,每日食羊肠十两,奶狗每日食羊肠五两,每两作价银二厘……向广储司领银办买。
由此可见,宫廷御狗比较日常的伙食是羊肠,但在皇帝的关照之下,就可以有肉吃了,而且还会根据他的喜爱程度,有所差别。就像上文提到的那样,两只小狗,每天可以加餐10两牛肉;而四只狗,则每天的加餐一共才牛肉二斤半,也就是加个点心而已,薄厚立现。而且感觉那个时候的人显然对养狗缺乏知识,以现代人的观点来看,只给肉和内脏吃,也太不健康了。再有,清代皇帝表达关怀的方式,往往就是多送东西,就像对待他的后妃们一样,每天的饮食份例根本不是一个人能吃得下的,但为了表示关心,皇上就会再赏几个菜,这种心理和荣誉人能体会,可对于狗来说,它们又怎么感悟皇恩浩荡呢?
不过,雍正赏肉的这些狗有没有品种区别,档案中的狗和小狗,只是成年与未成年的区别,还是工作犬与宠物犬的区别,目前还没有切实的史料可以判断。《日下旧闻考》记载:
内养狗处在东华门内东三所前路东房,十有九楹。外养狗处在东安门内南池子之南房,十有五楹。
清代宫廷专设有鹰处、狗处,以供皇帝行围打猎之用,这里面所说的狗,养在宫外,应当是猎犬。在雍正朝的另一则档案中,又出现了截然不同的狗粮:
谕膳房,凡粥饭及肴馔等食,人不可食者,则哺猫犬,再不可用,则晒干以饲禽鸟。
以鲜肉豢养猎犬,用于工作,以剩饭喂养猫狗,用于宠物,这倒是很符合古人的思维。别看宠物狗在宫里吃的是剩饭,但皇家剩饭毕竟不同,在那个“狗行天下吃屎”的年代,已经算是不错了。可能在现代人眼里,狗的宫廷“御膳”还很不够规格,但雍正对它们的照顾绝不仅限于饮食,对爱犬的呵护,在很多方面都格外贴心,绝不亚于我们现在的萌宠博主。
内务府造办处档案就透露出很多雍正和狗的互动。首先,他对爱犬的居住条件有着很高的要求。雍正三年九月,他命造办处建造狗窝两座,并要求“外面吊氆氇,下铺羊皮”。氆氇是一种织得很细的毡子,用于给狗挡风,既舒适,又保暖,而养过狗的人也都知道,狗特别喜欢趴在一些毛茸茸的地方,所以“下铺羊皮”,让狗睡得更舒服,雍正的心思也是够细腻的,这明显源自他多年养狗的留心观察。
除了定制狗窝,雍正还给爱犬特制了狗笼。可能谁也想不到,造出一个他满意的笼子,竟然用了一年半的时间。“狗笼档案”最早出现在雍正五年三月,雍正传旨“做圆狗笼一件,径二尺二寸,四围留气眼,要两开的”,但很快,他发现笼子做大了,便又传旨“收小二寸,另做一件”。不久,为了爱犬的舒适,雍正又命人为狗笼配上了红色氆氇的面和白色氆氇的里。第二年,大概是为了新年新气象,在上年的基础上,他又对狗笼提出了一系列新的装修意见。首先,他为狗笼配蓝布垫一件、白毡垫一件,几天后,他又为狗笼做了一件深蓝色的“挖单”。所谓“挖单”(满语拉丁文转写为wadan),是“被单、盖布”的意思,也就是说他给狗笼做了个布罩子。一般来说,鸟笼都会配一个布罩子,这是根据鸟的特性设计的,罩上它之后,鸟不易受惊吓,可以保护羽毛、保持湿润等,但给狗也做一个同款的布罩子,就不知所为何故了。也可能是爱狗爱得太深,不仅别的狗有的,我们要有,连别的鸟有的,我们也要有。而半年之后,蓝色的布罩子已经看腻,雍正又命造办处做了一件红色布帘,时常与蓝色换着用,这才最终完成了狗笼的全部设计。
目前还不能确定雍正的狗笼子到底有什么样的用途,既然有了狗窝,为什么还要再配个狗笼子,但从狗笼最原始的设计来看,“四围留气眼,要两开的”,也就是说,狗笼四周是镂空的,冬天住着肯定冷,而前后开出两个门,更易于进出,而不利于休息,所以看起来并不像是狗的居所,可能是狗的“交通工具”。清代皇帝时常要到“园子”里常住,帝王的宠物狗常常也是带在身边的,慈禧太后就曾把自己的狗带到颐和园去,而从紫禁城到圆明园的途中,狗或许就是放在笼子里被运送过去的。当然,这只是一种猜想。不过如果连爱犬的“交通工具”都要几经设计,雍正的心思也是真够细腻的。
狗生在世,无非吃能饱食、住能温暖,有自己的“交通工具”,在那个年代,这已经是超豪华的生活待遇。除此之外,雍正还专门为它们定做漂亮的衣服,并且亲自参与狗的服装设计,放在今天,一定是粉丝最多的萌宠博主了。雍正元年,皇帝就为他的“造化”(狗的名字)制作了四件衣服,均以良鼠皮为主料,其中“绉绸衬、白绫面、蓝纺丝里、画麒麟套头一件,虎皮面、蓝纺丝里、虎套头一件”,还有“狻猊马衣两件”。再如雍正五年,他又吩咐“给造化狗做纺丝软里虎套头一件。再给百福狗做纺丝软里麒麟套头一件”。装扮成瑞兽的模样,貌似才更能凸显爱犬的皇家风范。雍正帝对狗衣的质量也非常用心,比如雍正五年,他说:“原先做过的麒麟套头太大,亦甚硬,尔等再将棉花软衬套头做一份,要收小些。”又如雍正七年,他又说:“给造化狗做的虎皮衣硬了,着再做软虎皮衣一件。”再如雍正七年,他下旨:“虎皮衣上托掌不好,着拆去。再狗衣上的钮绊钉的不结实,着往结实处收拾。”总而言之,皇帝爱犬的衣服一定要合身、软和、结实。
对于狗衣的设计,雍正也是颇费心思的。雍正五年二月,内务府呈递了麒麟套头和虎套头狗衣两件,雍正帝在其基础上要求“将麒麟套头上着添眼睛、舌头,其虎套头上着安耳朵记此”。而很快,仅9天后,他对自己的设计又添了新花样,于虎套头上再添补两个虎爪,两天后,太监王太平交上了配有羊角虎爪的狗衣,雍正帝方才满意。想想雍正帝的设计倒是很有意思。所谓虎套头,就是虎头帽一类的东西,应该与周星驰电影《鹿鼎记》里韦小宝的那顶帽子很相似,如果再添上两个虎爪,一定会显得更加虎虎生风。更为有趣的是,就在设计这件虎套头狗衣期间,他又专门让造办处“将人穿的虎套头做一件”,目前还不知道他作何用途,但不是赏给阿哥,就是自己穿。以当时皇子的状况来看,赏给6岁的福惠是最有可能的,不过从存世的大量雍正cosplay的画作来看,他将这件虎套头留为自用,也不是没这个可能。总之,这件人穿的虎套头,不是他要搞“兄弟连”,就是要做“亲子装”,但无论是哪一种选择,都萌化了。
历史上雍正帝养的具体是什么宠物狗,目前还没见到明确的记载,不过从狗笼“二尺二寸”的大小来看,肯定是个小型犬。而雍正帝有一枚鼻烟壶,据说是按他的要求绘制的,上面画的就是几只哈巴狗,很有可能就是他的爱犬。中国宫廷自唐代便开始将哈巴狗作为宠物豢养,哈巴狗即我们现在俗称的京巴,清宫对京巴也非常喜爱,慈禧太后的一张照片里就有一只黑色的京巴。德龄在《慈禧太后私生活实录》中说:“一天上早朝前,一个太监撞进来,跪在地上向老佛爷报喜:黑玉生了四只小狗。”虽然德龄对清宫生活的描述,杜撰的成分极大,但这个细节应该是比较真实的,慈禧照片中的黑色京巴,很可能便是这只黑玉。我们据此也可以推测,雍正帝以京巴为宠物是极为可能的。
从雍正的造化、百福和慈禧太后的黑玉可知,清宫的狗都是有名字的, 历史档案馆就藏有清宫《犬册》的照片,上面记载着宫廷御犬的名字以及生卒年月。狗的名字有栀子、玫瑰、喜姐、柿子、如意、妞儿等,而有一只名叫“可怜儿的”狗,仔细一看发现,原来它只活了一年零七个月就死了。
故宫“动物园”
清宫里还有一种宠物,极富特色,就是虫。紫禁城里从来不乏爱虫之人,明代的宣德皇帝热衷于斗蛐蛐,天下闻名,民间有“促织瞿瞿叫,宣德皇帝要”之说。到了清代,宫廷里又流行起了豢养冬虫的风尚。所谓“冬虫”,是通过特殊手段,人为地让春夏生长的昆虫在冬天反季节繁殖,把它们装进特制的葫芦里,揣在怀中,让它们鸣叫,又可以感受到夏天的生气了。敦崇在《燕京岁时记》里就说:“冬夜听之,可悲可惜,真闲人之韵事也。”一般来说,冬虫以蝈蝈、蛐蛐、油葫芦等居多,古人将它们放置在葫芦里,冬天时,随身揣在厚厚的衣服里,可以随时听它们鸣叫。
有民间传说,说清代新年时,皇家会让一万只蝈蝈在太和殿同时鸣叫,寓意“万国来朝”,但可信度并不高。而在真实的历史文献中,宫廷养虫的档案记录非常少,不过清宫专门用于豢养鸣虫的葫芦,存世者很多。为了能让鸣虫在严冬生存,又能携带方便,古人按鸣虫的生活习惯,用葫芦分别制成不同的居所,有鸡心底的,有平底的,文物界称之为匏器。这种葫芦主要是在它生长时套上模具,这样就可以长成人们需要的形状了。最为普通的以瓦为模,一般以七块瓦片拼凑而成;而宫廷葫芦则以硬纸为模具,待葫芦成形时,其表皮细腻到完全看不出模具在它身上所留下的任何痕迹,光洁如天成,这种宫廷制造的葫芦,被称为官模葫芦。有趣的是,还有不少葫芦,在塑形的时候,还会在硬纸模套上制出各种纹饰,使葫芦长好后,表皮上能够呈现出各色花纹,有花卉,有吉祥图案,更精细的甚至还有风景、人物故事,极为精美,如今已经成为极富价值的收藏品。
官模葫芦基本上只为皇家享用,大量宫廷匏器的存世,一方面说明宫廷养虫非常多,另一方面也说明宫里爱养虫的人也很多。多年前,我曾对北京鸣虫界的一位老师傅进行口述历史采访,他跟我说,在清代宫廷里,不仅皇帝养虫,后妃也有同好,而女性养虫的葫芦称坤葫芦,往往会比普通葫芦略小一些。这虽然只是民间的一种说法,但毕竟存世的官模葫芦就有很多,清代的皇帝一共就12位,除去关外的努尔哈赤和皇太极,这么多葫芦,皇帝一个人实在玩不过来,这也算是一种相对合理的解释。
除了上述三种宠物,清代宫廷豢养的动物还有很多。比如仙鹤,宫廷画中不乏仙鹤的身影,而且我常听我姥姥说,在20世纪40年代,她家住西四,每天去王府井上班,就是骑着自行车从中南海穿过,再从东华门到王府井,她说那时候的中南海里,常能看到仙鹤;再如梅花鹿,年故宫博物院恢复了宫廷养鹿的传统,而在乾隆年间的一份档案里,我还曾看到一名小太监在圆明园不幸被鹿角扎伤致死的报告;又如鹭鸶,雍正爱狗,其实也爱鹭鸶,档案中也不乏他给鹭鸶加肉的记载;复如园林中的虎豹、紫禁城里的鹰鹞等猛兽、猛禽,它们每日的饮食份例也都会记录在宫廷档案中。当然,皇家的动物还有很多很多,毕竟珍禽异兽自古便是宫苑的一大特色,也正是这些萌宠天团,使古人的血肉充盈起来,而非冷冰刻板的历史印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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