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喜欢这样的小镇。青砖黑瓦的壁檐缝隙间生长出蓬勃的野草,檐下有燕子筑巣,黑色的鸟儿飞出飞进俨然成了老宅的主人,窗边的竹竿晾满了各色的家常衣物。午后的阳光从院墙高处雕花的窗棂射进来,光线中无端升腾起无数细微的颗粒,在空气中不停的翻转,注视久了会唤醒前世的回忆。
每天醒来后,看会书,然后出门在小镇四处闲逛。我的出门大部分是没有目的,去太平街“范记”茶馆里,要一壶古丈毛尖,看看门外来往的行人,听身边的老者们摆“龙门阵”,摆天气摆收成摆古镇曾经汇集过十三省会馆,二十多座货运码头,四五十条街巷,七十二座寺庙道观,九十多座作坊的过往,可以消磨掉一上午的时光。
如果时间还早,我会穿过整个小镇去下湾的向婆婆店里,看她做鼓儿糍。
吉家大院进入街口,房屋渐渐多起来,一栋紧挨着一栋,似是长在一起,都是那种木质的旧楼,高高翘起的屋檐上雕刻着花木鸟兽,门前大多挂着红色的织锦灯笼。米粉店挨着杂货店,裁缝铺挤着中药房,还有摆在当街吆喝叫卖的蔬菜担子,红红绿绿在五里长的主街上一路铺开,彼此似是各不相干,却又谁也离不了谁。
几个老人围成一圈蹲在路边下打散棋,神情皆是专注认真,有黑色的大狗耷拉脑袋垂着尾巴从远处过来,又走远,然后消失在巷口。
也因此,浦市成了避世的是 去处,安静、清爽、简约,含蓄而优雅。青砖小瓦的封火墙错落有致明朗素雅,窨子屋三进三厅的门楣、楹柱、照壁上龙游风翔雕饰精致细腻绮丽难言,万荷园波光渺渺浟湙潋滟,满湖荷花肆意的盛开着,群鸟拍打着翅膀扑勒勒的飞向天空,而天空像被水洗过的一般素净纯洁。
午后的万寿宫一个人也没有,隐隐听见隔岸江东寺传来的钟声。风吹过时,院子里的树叶翻转哗哗作响,阳光从细密的叶缝中渗透下来,映在白色墙壁上的影子便不停晃动。母亲年轻的时候曾经坐船沿沅水而下,随剧团去常德、芷江演出,也正是在浦市万寿宫唱《赶潘》时,遇见了同样很年轻的父亲,四目相对下从此天荒地老。
坐在空旷的台阶上,我仿佛看见幕布徐徐拉开,母亲正站在舞台的中间,顾影流盼水袖翻飞,低回婉转的唱腔在万寿宫里久久回荡。
从戏台下穿堂而过,出了万寿宫的大门便是长堤。
每年的盂兰盆会,这堤下是设傩坛放水灯的地方。傩坛设在河岸的空旷处,穿着宽大红色袍子的巫师带领着众多戴着傩面具的降妖弟子,进行净场驱*护坛仪式,“呵荷”连天,呐喊助威,响彻沅水两岸,如同出征打仗一般。天煞黑后,便开始招水路亡*,巫师手执司刀、绺巾,微闭了眼口中大念招*咒语,家中凡是有溺水而亡的人,亲属皆将水灯中的蜡烛点亮,推水灯至沅江中,声声呼唤逝去的亲人的名字,凄切声此起彼伏,上千上万盏水灯顺着沅江缓缓而下,遥相呼应前后数里。
沿堤而行,行人开始多了起来。大码头吊脚楼的曲廊下有眯眼抱了猫晒太阳的老人,那猫很温驯的趴在老人怀里,眼睛闭上又慢慢张开,妩媚悲泯的看着路人。几个孩子在弄堂里奔跑,尖叫。还有兜售紫云英的女孩,羞涩的怯笑着,也不说话,只是殷切的盯着我看,篮子里做成了花冠的紫云英还带着些许的水珠,那么清香雅致,买来一串戴在头上,心里便有种莫名的欢喜,是那种对生的喜悦。
走到长堤的尽头,就到了下湾。
向婆婆的店开在这里。已经是傍晚时分,有个细长眉毛的女孩子正将店铺的木门板一块块装上去,见我停在那里看,她说:“夜了,歇息了。”说这话时,她抱歉的笑了笑,一只手扶在门上,瘦弱的手腕上有一只缕空拙朴的银镯,眼睛很亮,浸着水。
听说我是专门来看向婆婆做鼓儿糍的,她便热情的邀请我进店。狭小的店铺收拾得非常干净,有个标致的后生正在舂米。她倒了杯茶给我,又转身拿出几个刚做的鼓儿糍放在桌上。糍粑温热甜黏,像小镇柔软的时光。
喝罢茶起身告别,从小店出来,暮色逐渐弥漫而浓厚。走过热闹的老街,越往西越是安静,灯稀了,游人也少了,能听见巷子深处有婴儿低低的哭泣声。到客栈时,夜已经深了。
供稿单位:国网湖南电力湘西供电公司
作者:邹群
责编:高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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